古朴的无双镇,一片辽远空旷的黄土地,庄稼人干着庄稼事,他们世世代代在黄土地上忙碌着。 日月更替,黄土地上养育了一辈辈淳朴善良的人们,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,简单而又直接。 喜怒哀乐全写在嘴角上,而婚丧嫁娶则摆在门面上,人生有两件事是顶顶重要的,那就是迎新人与送故友。 这一来一去代表着新生,也寓意着未来,庄稼人平时没有什么讲究,可对这两件事,却很是看重,因为,那是希望与归途。 而在这重要的场合中,最不能缺少的,又是那一场场嘹亮而又哀婉的唢呐声,可唢呐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吹得,那要经过正规的拜师学艺与敬奉老祖。 当然,自己还要有着感悟的天分,由于,吹奏的门槛高、要求严、需求多,所以,会这门手艺的人,身份也就水涨船高了起来。 而在那个尊师重道的年代,唢呐师上门一般都会受到尊重与优待,他们会对艺高的唢呐师行大礼。 而唢呐师也有着决定为亡人吹奏什么曲目的权利,在那些严苛的规矩中,不仅有着曲目的要求,还有着人数的控制,不是你花了钱,就能控制唢呐师的。 可以说,在数百年间,当地的唢呐师享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与身价,所以,很多喜欢唢呐的,想让孩子有出息的人家,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班主的青睐,而游天鸣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。 当年,游父就很喜欢吹唢呐,可惜自己实在是没有天分,最后,他只能把这份遗憾放到了心里。 到了儿子游天鸣这一代,他无论如何都想让儿子来圆了这个梦,如今,儿子天鸣已经13岁了,这是学习唢呐最好的年龄。 于是,为了儿子的未来,也为了自己的心愿,游父带着年少的天鸣,叩开了焦三爷的大门。 提起这个焦三爷,在无双镇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只因为,他是镇上唯一会吹“百鸟朝凤”的艺高之人。 作为焦家班的班主,焦三爷为人孤傲怪癖,能让他看上的人不多,而受他尊敬的人,就更少之又少了。 作为远近闻名的唢呐班班主,焦三爷有着狂傲的底气,因为,他不仅吹唢呐的本领一绝,那腰杆子也是正义凛然的。 他从不为钱财而低头,他嘴里的“百鸟朝凤”一贯只秉承着,专为真正德高望重的人而吹奏。 而有些大户人家的子女,为了张扬一下自家的名声,他们哀求着焦三爷,说钱不是事,只求焦三爷能为自己的老人,吹奏一首“百鸟朝凤”。 可不苟言笑的焦三爷,只说了一句“不是钱的事”,主家明白了,他们静静地退了下去。 焦三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,认死理、讲道义,只捍卫着自己的灵魂,可以说,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,一位心地纯净的传道者,一个倔强的引路人。 游父把天鸣带到焦三爷的门口,天鸣有些胆怯了,他不敢面对眼前这个一脸严肃的长者。 他想逃跑、想退却,可父亲却死死地抓着他的手,由于过于紧张与激动,父亲在进门的时候,他摔了一跤。 父亲的额头磕破了,天鸣难受坏了,他心疼地流了泪,本来,以游天鸣的资质,他是入不了焦三爷法眼的。 可看人能看到骨髓的三爷,一眼就看出了天鸣的善良与温顺,他破格留下了他,就这样,小小的天鸣成了焦家的半个儿子。 好在,师母很善良,她对年少的天鸣很好,在师傅那里,天鸣渐渐不再害怕与抗拒了。 过了没几天,焦三爷给了天鸣一根长长的竹管子,他让天鸣去河边吹水,什么时候从河里把水吸上来,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吃饭。 听话的天鸣独自去了河边,河水很清澈,里面的草儿也很柔美 ,可天鸣根本就顾不上看这些,他只有一个目的,那就是快快地把水吸上来。 可管子很长,河水很难被吸取,天鸣用足了力,他的嘴巴都要被吸肿了,可一滴水也没有被他吸上来。 很快,到了吃饭的时间,天鸣还是没有吸出水,怎么办,他实在是太饿了,他只能回到了师傅家。 可师傅一声,你吸到水了吗?让天鸣只吃了半碗饭,师娘心疼天鸣,到了晚上,她偷偷给天鸣送了饭。 其实,天鸣知道学艺哪有不苦的,吃不了苦中苦,怎么能当人上人,所以,到了第二天,天鸣没有让师傅吩咐,他很自觉地就去了河边。 一天,一天,他一个人孤独地对着河水练习着,过路的村民都在打趣着天鸣,可天鸣并不为之所动。 终于,在一天中午,他把河水给吸了上来,看着嘴里的水,他兴奋地跳了起来,他急忙跑回家向师傅报喜。 可师傅二话没说,又递给他一根更长的竹竿,天鸣望着那根比自己还高的竹竿,他愣住了,没有办法,为了学到真本领,只有苦学苦练了。 天鸣二话没说,拿起长竹竿就又去了河边,日子过得很快,转眼,天鸣来师傅这已经有二个月了,一天早上,他等到了他的小师弟。 师弟蓝玉是一个聪明机敏的孩子,他比天鸣稍小一些,看着比天鸣要灵活多了,他的拜师路很顺畅。 因为,他确实有天分,看得出,师傅也很喜欢这个蓝玉,以前,没有带过天鸣去的地方,师傅却整天带着蓝玉转来转去。 一天夜里,师傅拿出他的百宝箱,当着两个徒弟的面,他拿出一把精致的唢呐送给了蓝玉,还说这是一把十分珍贵的老物件。 他让蓝玉好好地珍藏,而天鸣呢?他眼巴巴地看着师傅,他等着师傅也给自己挑一件,可师傅却关上了箱子。 那一刻,天鸣的心都要碎了,他知道师傅已经找好了接班人,他想,既然师傅不要自己,那他只能回家了。 夜里,天鸣哭了很久,第二天一大早,天鸣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衣物,他偷偷地一个人跑回了家。 可在家门口,他刚好听见,父亲与相邻在夸奖着自己,最后,他实在是不忍心伤了父亲的心。 没有办法,他又返回到了师傅的家里,而师傅看到重新回来的天鸣,他什么话也没有说,只说锅里给他留了饭。 不过,这一次后,师傅给了天鸣与蓝玉一样的机会,他开始教授两个徒弟真正的技艺了。 天鸣与蓝玉学得很快,两个人各有所长,蓝玉学习能力强,而天鸣领悟力好,二个人像亲兄弟一样相处着。 虽然,他们心里都清楚,师傅的最好技艺以后只有传给一个人,可这并没有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。 很快,他们等到了师傅最终确定传承人的那一天,那一天,天鸣与蓝玉都把自己最好的本领亮了出来。 师傅很满意,可最后,他还是决定让天鸣成为自己技艺的接班人,那一刻,天鸣惊呆了,而蓝玉也愣住了。 天鸣的父亲高兴地大笑着,他终于如愿以偿了,可天鸣并不太开心,因为,他是一个善良柔软的孩子,他怕伤了蓝玉的心。 第二天,没有被选中的蓝玉,就离开了师傅的家,而师傅心里也有不舍,他找了一个借口先离开了家,蓝玉走了,临走前,他对着师傅与师娘磕了六个头。 家里又只剩下了天鸣了,这一次,天鸣正式成了“百鸟朝凤”成正的接班人,师傅也老了,他把自己毕生的所学,全部都传给了天鸣。 很快,天鸣在唢呐声的陪伴中,他成为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,师傅则成了年纪百半的老人。 最终,天鸣学到了全部的本领,而师傅也正式地退出了唢呐班主的身份,他将“焦家班”正式更名为“游家班”。 一代与一代的传承就这样延续了下去,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,时代变了,以前那个只有唢呐的时代,已经久远了。 现在的人生活节奏快了,人们的生活富足了,而精神上的需求也多样化了,那个带着时代色彩的唢呐,已经不能吸引现代年轻人的目光了。 他们把目光放在了那些看着很高大上的西洋乐器上,而那些西洋乐器呢?确实,也抓住了听众们的需求。 他们不光能吹能唱,在现场,他们还带上了一个穿着超短裙的漂亮妞,美女的力量是巨大的,她在台上矫揉造作地扭着,而台下的年轻人则在轻 佻地笑着,一时间,好像大家都获得了满足。 市场被冲击,听众被瓜分,很快,游家班就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,几个师兄弟为了生存,他们不得不另做打算。 而天鸣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,可他并没有像师兄弟那样说走就走,因为,他早就给了师傅一份承诺。 在那份沉重的诺言里,天鸣答应师傅,无双镇一定不能没有唢呐声,而“百鸟朝凤”也一定不能后继无人。 可一边是沉甸甸的信任,一边却是生存的危机,怎么办?他天鸣一个人也无力回天,他痛苦地想着办法,这时师傅却找上了门。 因为,他听说“游家班”已经散了,就很生气地来质问天鸣,可到了天鸣家,他只看到了孤零零的天鸣一个人。 几个师兄弟走得走、散得散,最后,师傅决定一个人力挽狂澜,他拿起那把久不吹奏的唢呐,他要将唢呐一直吹下去。 在那个真正德高望重的窦村长奠礼上,焦三爷不顾自己已经患病的身体,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,最后吹奏了一首“百鸟朝凤”。 可由于用力过猛,一股鲜血从唢呐里流了出来,所有的人都被感动了,特别是村长的儿女,他们齐刷刷地跪在了焦三爷的面前。 焦三爷已经病入膏肓了,他只有最多半年的时间,在他最后的日子里,他卖了家中唯一的一头牛。 可他不为了给自己看病,他是想让天鸣把那些散落在外地的师兄弟们全找回来,可没有希望的未来,那些师兄弟们会回来吗? 好在,他们等到了一个转机,一个文化局的局长,说要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,他的来访让焦三爷心头一亮,可那个光亮太微弱了,像是小小的回光返照。 很快,局长走了,他只要了一段录音,而其它的,他什么也没有改变。 最后,开鸣来到了城里,在城墙边,他看到了已经混得小有成就的蓝玉,还有两个越过越差的师兄。 这两个师兄一个断了手指,而另一个得了肺病,天鸣沉默地望着众人,他心中很是迷茫,突然,他听到一阵熟悉的唢呐声,正是他引以为豪的“百鸟朝凤”。 他寻声而去,在繁华的城墙下面,他看到一个老者正在行乞,而老人正在用唢呐演奏着那首著名的曲目。 路人从老者身边走过,他们随意地往老人碗里放了一两个铜板,天鸣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,难道这就是自己的未来吗? 电影《百鸟朝凤》上映于2016年,它是75岁著名导演吴天明的遗作,当时,已经年过七旬的吴导,为了此片整整闭关了一个月。 他一边创作一边哭泣,为艺术也为了自己,世事更迭,很多东西都注定了已经无法再延续。 是艺人的悲哀,还是时代的无奈,焦三爷的那一口鲜血带着无望的痛,又流着苦涩的泪。 最后,吴导完成了呕心沥血的作品,可却因为资金的原因,此片一直没有被上映,二年后,该片终于登上了大屏幕。 可又因太过于文艺,而无人问津,最后,制片人通过下跪的方式,才让此片有了井喷式的收看率。 很遗憾,当年,我欠此片一张电影票,如今六年了,再次观看,还是忍不住流了泪,为那份失去,更为了那份执着与坚守。 人世间,像焦三爷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,而游天鸣又该何去何从呢?古老与悠远渐行渐去,它们成了古墙头上的荒草,一阵风吹过,什么都没有了,只剩下了浮夸的繁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