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王永民只睡了一小会儿,忽然就被老丁巨大的呼噜声给弄醒了。呼噜是什么东西呢?是千奇百怪,是不一而足,是难以捉摸,是一场战争,是一场交响乐,是一场谋杀。王永民忽然被老丁的呼噜打醒了,他一下子坐起来,那简直就不是肉体发出的声音,王永民在床上侧坐起来,朝那边看,好像是老丁在那边证明自己的能力了。王永民早上才说过老丁的音箱坏了,最好到什么地方去修一修,或者去什么地方换一个。而这时,老丁好像是在证明自己的音箱一直很好用。老丁的鼾声,音色真是丰富得可以,吸气的时候,是吹箫一般,细细地拉长了,眼看要断掉了,眼看要消失了,却又轻轻轻轻接续起来,结尾的时候会来一个尖锐的尾声,近乎于吹口哨。呼气的时候却是排山倒海,“突突突突,突突突突”像是在那里发动摩托车,又好像是夹杂着一些怨气,一辈子都无法抒发的怨气,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可以抒发出来,又好像是那抒发受到了阻击,不能一下子顺出来,便使了大力,是挣扎,是不满,是艰难突围,哈!一下子,终于又抒发出来了:“突突突突!”特别的有声势,特别的咄咄逼人。这呼噜好像是专门打给王永民听的,是专场,所以才要打得更加非同凡响,让听它的人刻骨铭心。王永民这边呢,又躺下来,用被子把耳朵捂住,但捂是捂不住的,既然耳朵捂不住,王永民便不停地翻身,每翻一下身尽量弄出很大的动静,左一下右一下,每一下翻身都几乎是鲤鱼打挺,这真是有效,他这边一翻身,一弄出动静,老丁那边的鼾声就小一阵子,但也只是一小会儿的事情,等到王永民觉着自己马上要睡着了的时候,老丁那边又把音量调大了。王永民受不了了,受不了王永民又能做什么呢?又翻身,又鲤鱼打挺,老丁那边,又把声音小下去,又大起来……又小下去,又大起来,王永民忽然想笑,他觉得自己好像倒在操纵着老丁的呼噜。看看表,已经是后半夜一点多了,王永民再也不能忍耐了。这时候,走廊里已经静了下来。王永民轻轻轻轻下了地,也没有穿衣服,穿衣服脱衣服是一件烦人的事。既然这么晚了,王永民便只好抱了衣服、裤子和上衣,但他没穿鞋,只拖着宾馆里的那种又轻又薄的纸拖鞋,轻轻轻轻开了门,简直像是一次逃亡。好在王永民还有贺光明那间屋的钥匙。王永民抱着一堆衣服,赤裸着,只穿着小三角裤衩出现在宾馆的走廊里,深一脚浅一脚,弓着身子,步子一探一探,有那么一点鬼鬼祟祟,有那么一点不三不四!好在是夜深了,走廊里没人。王永民开了贺光明那间屋的门,上了靠窗那边的床。好了,终于逃脱了,王永民就是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下逃脱了老丁的呼噜,王永民实在是太累了,不知哪个房间里的人此刻还在说话,声音是高一下低一下,但王永民已对此不感兴趣,睡眠很快就包围了王永民,前半夜他几乎只是蜻蜓点水样睡了一下,他太困了,睡眠有时候是最好的全麻,一下子就把一个人彻底麻醉了,王永民是一下子就睡着了,也不再想吴月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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