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知道温妮的家乡虽离上海不远,因着交通的种种不便,即使能马上搭上轮船,也得要一天一夜的路程。一天有时很短有时却很长。一天里边,是可以发生多少无法预见的事情的。温妮和我,平日极少谈论家里的事。那一晚我被她的信任深深打动,却又知道语言在生死存亡这样的事情面前是多么地苍白无力。我说不出一句话来安慰她,却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搂住了她。隔着厚厚的冬衣,我感觉到了她微微的颤抖。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了起来。这个姿势后来贯穿了温妮和我的关系—— 她是船,我是港,我们中间隔的是厚重的水。我并不是她的目的地,尽管她疲惫的时候就会过来歇息在我的肩上。我不能寻找,我只能等待。
那个春夜当然不是我一生里经历过的最寒冷的夜晚,可是在我的感觉里它却是。夜色很浓重,风带着响声刮过地面,却带不动一片尘埃。地上的一切,都已经被这个城市里不多见的大雪给掩盖起来了。那棵柳树,那片乱石,在雪中都成了粗胖模糊的几何图形。小径上,方才温妮留下的脚印,已经被积雪浅浅地充填起来了,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。天上地下,竟再也找不着第二种颜色。雪是这般强大的,顷刻之间,就扼杀了一切关于生命的迹象。雪又是这般温情的,在重重的覆盖下不动声色地孕育着来年的生命。倒是人,面对生命的起始和终结,却是那样的无可奈何。我和温妮,似乎同时被这场惊心动魄的春雪所震撼。